今日的往生殿中迎来了一位新人。
他如一道冰冷的长剑,就那般逆光穿越千年的烟尘而来。
高山之上的圣殿,因坐落于直上云霄的最高一峰而终年不遇人面。细算起来,该是有上万年的时光飞逝,它就以传说中的模样游走于凡人的流言里。
悬灯夜明,嵌珠无量的琼楼玉宇。肃然气派,横贯长虹。乃九天十地内罕有的高贵神圣、冷艳流派。常言道:幸于险峰,不幸险峰。正是绵亘千里的雪域气候,加上无路可行的登顶之故,使得它永远一副高山仰止的姿态。但是如今有人一身风雪的来了,是不惜一切开山辟路的到来。亲眼见到衣不蔽体浑身浴血的生人时,佛像上的灰尘都掉下去了一些,仿佛是在为闯入者发出惊叹与感慨。
圣宇虽广大,主殿却只有初见的这座尊像所居之地。而来人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祈祷,他只沉默的跪坐于华锦蒲团之上,然后缓缓得合上了染血着霜的眼帘。
有人说,情之切处最无话;愿之深处也无愿。
如缠紧呼吸的魔咒一般,跟随着殢无伤以后的人生。只是因为他不信,才有了以身试剑的后来。

记得那时一身无畏的自己不断拼命于种种暗杀任务中,自以为是的喜欢着不断发出谍令的主人。每次回去未及喘息便能在抬首的瞬间,看到她巧笑嫣然的说:“这个冰冷的组织里,唯有你让我见而自喜。”虽然算不得是承诺,依然让自己乐此不疲的为她效命。甚至在刀枪箭雨里忘了有你的存在,为能早取敌首而让你引开千军乱马。
依稀是有一次不知何故就回了头,正好看到了你与平常不同的样子,好像是不想失败奋力征战的将军。在余光扫向我的那刻,毫不犹豫的反手凌厉一掷,剑锋便精准无比的插中了意欲向我砍来的持刀帅领。却在下一秒险些被身遭的兵士洞穿胸膛,幸亏你随我杀伐多年颇丰经验,旋即矮身躲过一些重要伤害,只是腰腹与眉峰处有红色洇出。
那一次是你代我完成了任务,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主人并企图表明心思的时候,正好看见屏风后的你将手中长剑狠狠刺进主人的心房。那一刻我许久不能回神,不明白在我下定决心要与你共赴山河的时候,你为何又来亲手打碎它。你看到我后没有慌乱也没有解释,我就知道你是认真的。可不管你是为的什么而一直跟随我,都不该如此不负责任的做绝。
当时我只是生气,我为你可以告别过去的自己,连蒙恩的主人一家都抛离了,你却一句敷衍的话都懒的出口,为什么?
所以负气而出的那一剑,是为我的尊严、为我的喜欢、为我的不甘。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根本不躲!到底是彼此不够信任,到底是我算不出命数无端。你明知道我剑术精妙,若是不避开,便只有死路一条。而你何其残忍,就在我的亲眼见证下,华衣委地。任我如何焦急悔恨的呼喊都不再看我一眼,是等的太久失望太深了吗?还是早就不再心存希望,让我仗着你的喜欢为所欲为?

睁开眼睛,仍是冷清的主殿尊像,却多了一个背对自己的人。
我的眼眶猛的一颤,这个背影...好像...真的好像她。也许是思念成疾出现的幻影,我不敢眨眼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墨发细看。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安静的样子是如此恬淡美好。恰在此时,空气中传来一道柔婉的声音,说的是:“阁下还要看到几时?”
一瞬间,身体好像被定住一般,我不敢置信的抬手向她靠近。快要触到一刻她转了过来,盯着我的指尖道:“你是谁?认识我?”
望向一如过往的熟悉面庞,我生平第一次说谎:“嗯。我们是夫妻,妖应和无伤很相爱。”
她眼眸纯净的看我:“可是,我不记得你了。”
我的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没关系,只要你在,一切都可随时重来。”
她天真的歪头看我,嘴里念叨了一遍我的名字,接着道:“我想也是,不然我的内心也不会全是对你莫名的依恋。你会在意我记不起过往的点滴吗?”
“不会。”我情愿你永远不要想起那些没有温情的厮杀岁月。
七天后。
妖应有些奇怪的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不能踏出圣殿一步呢?”
恰巧被追来的我听见,就告诉她:“因为,幸福的人都是要被供奉在山巅护佑众生的...”
妖应抢着反驳:“不对,你说的不对。这里是仙山琼阁的聚灵之地,你的心声告诉我它的名字叫——镜像幻音。所以......”
“所以,你看的一切都是我心中幻像。这样坦白,够了吗?”我的眼中渐渐氤氲出雾色,看不清本来真相。
妖应怒极反笑:“呵呵,是不是也包括我?是不是...我不能陪你看尽风物?是不是,我根本就不是人,仅仅是你凭空捏造的幻影!”
她就站在圣殿的边缘指责我的不对,一步之遥就是真实与幻像的两重空间,我看着她眼神暗淡的样子心疼的快步上前拥住她。我说:“忘了现实就好,把它当做是一场红尘归隐,在只有我们二人的天地里,不好吗?”顿了顿,我继续道:“镜音幻像。并不是谁都可以登上仙山,取得幻音心镜,顺利投身另外一个世界的。所以我千方百计寻山访水,重走我们一起经过的风景。机缘巧合下对着空山佛像诉说心事,不想真能以另一种形式遇见你。是上天垂怜也好,是梦境太真也罢...”
妖应迫切的追问“我想知道自己是凭借什么得以自由行走的?”
“大概,是我的生命吧。”
“什么意思?”
“我们,都是属于雪山圣殿——镜音幻像的产物。”
妖应瞬间睁大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笑着安慰:“其实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们成了人与仙之间的一种特殊存在。作为交换条件,我把为人的生气给了这座山,才换得两个留守圣殿的席位。怎么算,也不亏啊。”
半晌,妖应浅浅的抿唇:“看来前尘里你待我不够好,”她转身面向我:“我不要总是下雪的风景,我想看的是山花烂漫,七彩长虹,总之怎么热闹怎么来。”
难得见她提出这等接近世俗的要求,我不禁莞尔笑道:“你看,山下,还有上山一路。”随着我手指的方向,同具灵识的彼此可以清清楚楚的辨清,由我上山时踩过的地面开始扩散至主峰南面所有地界。俱是一片冰雪消融,万物吐绿的新春景象。
霎时间,壮阔撩人。有山民海呼“天生祥瑞”,如此广播下去又是一番人间奇谈。
彩虹划过长空的时候我们还在一起,这就叫做幸福。不折于光阴,不沉于人海,不灭于心尖。便是天上人间长相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