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农夫,高大魁梧。

        她是绣女,娇小玲珑。

        那一年,她十六岁,经人介绍嫁给他,他比她大了整整十岁。这是一个大家,他是大哥,有十一个弟弟妹妹,还有父辈的几家人。

        村委发出公告,要征兵,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所以适龄男子都得去。那时,她嫁到他家不过一月。

        四点,天还未明。她起床熬粥,蒸馒头。这么大一家子,每次都是熬一大锅,蒸一大鼎。

        她静静地看着他吃,而邻里早已传来哭啼声。她努力地把泪水锁在眼眶里。

        他走时,她送至门口,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让他放心,好好去吧。四周哭声一片。

        他走了,她同往常一样,搬个小凳子,倚门坐下。拿起绣针,水珠儿在绣纸上晕开朵朵墨花。不一会儿,整张绣纸都模糊了。谁都知道让一群农夫扛枪上战场是什么结局,非死即伤。那和守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她很想像其他人那样哭着喊着,但是想喊的时候却发现根本喊不出来。他走了,可还有这么大一个家要养啊。这个担子太沉,足以压垮她单薄的肩膀。

        她手捏紧绣针,当她开始刺进去时,却发现,这个她五岁就会的活,第一次让她显得如此笨拙。一般家里在女孩四五岁的时候开始教绣花,绣得好的今后便是绣娘,绣得不好的就去放牛,还有其他杂活。啪,绣纸上晕开一朵血花,她呆呆地看着这朵血花,多么刺眼。

        抬头,透过模糊的泪眼,不远处一个人影走来。是他,是他吗?她站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的兴奋,随后又叹气了。他是忘拿什么东西了?还是不用去了?又或是这只是一个梦。他离她越来越近,不到一米时,他说他沙眼,不用去了。她轻轻地答了一句好。

        她在收割的季节放下绣针,拿起镰刀,陪他在田里割了三天的水稻。

        她双腿在田里被水浸得生红斑,他找来药膏帮她涂抹。

        她在夏天熬一大锅暑茶,顶着大太阳走半个小时,只为给他送一碗暑茶。

        他在她老了,看不清楚的时候,坐在她旁边,戴着老花镜帮她穿针,帮她把绣好的衣服上的绣纸撕好。

        ……

        几十年里,没有甜言蜜语,没有现在人们所谓的浪漫,但是,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有你,此生足矣。

P.S.1.关于“沙眼”是方言译过来的,不是瞎了,好像也不是一种眼部疾病,个人认为是视力没过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