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下三百里，有逝者之河，逝水湍而生质，质性敛而讷于言，有洞微之眼，善变。”——《说世录》
顾习，江西省梧常师范大学的大三学生，品学兼优，能力出众，是梧常师范大学公认的大才子，深得校方领导关注。
2016年10月，顾习用学校颁发的奖学金缴了学费不久，国家助学金又已发放下来，刚填完一系列表格核对完一堆个人信息，有些疲倦地回到宿舍，一推门便听见下铺的铜钱撕心裂肺的声音：“啊～我的面包！”顾习在门口停了半秒，太阳穴突突地跳，不耐地用手按住，推门、进去。
“顾习～我的面包，它它它长霉了！”铜钱原名钱同，铜钱是它从小到大的绰号。顾习永远记得大一军训时钱同个性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钱同！铜钱的钱，革命同志的同，大家叫我‘铜钱’就行。我钱同今年十八岁，来自江苏无锡，‘铜钱’却已经二十三岁了，因为我爸妈在结婚前就已经为我想好了‘铜钱’这个小名。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呢，就得说说我爸妈间的恋爱史了，一枚铜钱让他俩相识……”后来钱同就真得把他知道的关于“铜钱”的恋爱史给讲了一遍，负责带班的教官听得眼睛都直了，从此全班上下甚至是辅导员都叫他“铜钱”，谁都知道有一段关于“铜钱”的传奇故事。但在顾习看来，钱同辜负了他爸妈的期望，将来绝对不会是赚钱大腕，而是花钱流水，因为，他完全就是一枚自带傻叉功能的名副其实的吃货。
顾习瞥了眼铜钱手里凑上来的长满黑霉点的面包，不动声色：“嗯，变质了。”
“我昨天才买的，还没舍得吃啊！怎么会一夜间变质！这不科学！”顾习直接绕过他，将手里的背包给搁在桌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顺手拿起铜钱桌上食品包装袋，扫了一眼，念出了一串日期：“2016年9月25日14时，保质五天，今天10月1日，过期24小时。”随即停顿，不动声色得看了眼旁边石化的铜钱，又说，“下次注意保质期，还有，不要去那家店买面包了。”
良久，铜钱才通了气儿，盯着霉点的面包不可置信：“不对呀，只是十二个小时就长这么多点？这么多？”
顾习懒得看他，拉出椅子在桌前坐下，翻开课本温习功课，只若有若无地说了句：“有些东西很容易变质。”人也是。
“可……”铜钱看看手里的面包，又看看不远处的垃圾桶，最后眼巴巴地看看低头看书的顾习，声如蚊蚋’“变质了吃了应该没事吧？丢了好可惜，好可惜……”
顾习扶额……
书上说，人死后，喝下孟婆汤能忘记前尘往事，跳入忘川千年能洗清罪孽，恶灵打入十八层地狱，好灵等着投胎转世，投胎前以逝水净身定你质性，最后六道轮回。每个人的质性是天生的，可逝水湍急，质性易变，掌管质性的便是——质。
万物都有保质期，人也有，铜钱以为他买的面包保质期已经够短了，殊不知人们身上的质性的保质期更短，瞬息万变。当他看见深夜顾习和一帮人围众喝酒抽烟时，隐隐约约脑袋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细细一想，又什么都没明白。当他质问喝醉的顾习为什么要这样的时候，夜色侵袭的灯光下，一脸茫然的顾习嗫嚅出声：爱情、亲情、友情，呵呵，你不懂，我也不懂！
那晚宿醉过后，顾习又回到了平常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他不提铜钱也不敢提。宿醉后的第二天，他只对铜钱说：“女朋友和我分手原因是我太优秀，如神祗般的存在，她害怕。”听见这句话，铜钱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对于顾习，他知道他家境不好，努力用功读书获得奖学金和国家贫困助学金给家里减负，兼职打工除去自给还多少补贴家用，几乎不向家里伸手要钱。在铜钱看来，女孩分手的理由不是因为家境不是因为讲究个什么门当户对，就不是太大的问题。可在顾习心里不这么想，别人眼里的神祗他不想当，高处不胜寒，他不想高高在上。别人眼里总有过多的是非，渐渐地他也会不自觉地，透过无数双是非之眼直视自己的内心深处，那是可耻地蠢蠢欲动。
人不变是不可能的。很久前顾习就对铜钱说过这句话，当时铜钱不以为意，嘻嘻哈哈就过去了，现在，铜钱不论怎样都过不去了。
宿舍门外，铜钱透过未锁的门逢，看见顾习和另几舍友一起吞云吐雾，一人说：“铜钱那吃货又去买面包了？”
“估计是，你说他除了吃除了花钱，还会什么？”
“还会睡呀！”
“哈哈！哈哈，说的对！跟猪一样！”
顾习深深地吸了口烟，徐徐缓缓地吐出来，一时间青色的烟雾在他指尖、嘴角、鼻下缠绕。他并没有笑，只是斜斜地歪了唇角，说：“他会写日记。”
单只是这么一句话，仿佛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其余的四个人无法原谅般的不相信，哂笑，不可能！而顾习却一溜地说出几段文字，就如他当初不动声色地念出包装袋上的日期般。
“2016年10月1日，早上离奇地发现昨天买的面包长霉了，顾习说过期了二十四小时，太神奇了，这无一不透露着不科学！过期二十四小时就长点点，它是用什么做的？最后只好忍痛割爱，把它给丢了，好可惜，还没吃呢！”
“2016年10月6日，今天有一难题问顾习，超复杂的，因为顾习的解题过程就好复杂，可他只用了我啃一个苹果的时间就解出来了，太厉害了！见贤思齐，奋斗向着顾习！”
……
众人目瞪口呆，知道顾习记性好，没想到竟然过目不忘。也有可能是诧于顾习直白粗暴地回答方式。有人捅了捅他的腰，问：“那题目真的很难么？”
“不难，很简单，我怕他看不懂，就写得详细些。”
“哈哈，我就知道！”
铜钱低垂了眼帘，睫毛投下一顺的阴影，双手不自觉地握拳，又松，反反复复。最终推开宿舍门，走进去，将手里的水果和面包丢在他们面前，笑着问：“我买了猪食，你们吃不吃？”
后来，没有后来。铜钱搬出了寝室，换了宿舍，从此，他和顾习的接触就少了，少到陌生的地步。可，铜钱不怪顾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顾习说的都是真话，说真话没有错。就像后来毕业，大家各奔东西时，顾习说的那句话：“不要对我太好，不值得，就像那个霉变的面包。”
顾习大学的目标是考研读博，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尽管学校的校长、院长、教授、辅导员都劝他，劝他继续深造。即使有很多“朋友”也笑着劝他，无非就几个破钱，留下来继续读吧。还有和他分手的女朋友也说，高学位才配得起你。
是啊，我这种人岂是一般的小公司小职位就能容纳的？我他妈应该上天啊！
然而，他不能这么说。顾习很礼貌、很随性、很绅士地一一回绝了他们，说：不用担心，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可，只有一个人，一个铜钱，走到他面前，拍拍他肩膀说：“想做什么就做吧，不要顾虑，你一直很强大，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是后来。”
而顾习无声地笑了，他说，不要对他太好，不值得，就像那个霉变的面包。
很久很久之后，顾习自己创业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左右逢源。钱同，开了一家小餐厅，有着自己的面包房，财源广进，终于成了爸妈恋爱史中铜钱堆里的钱同了。
洛书散人游走于世间千万年，岁月为伴，丹青为舟。曾言：质，本性也。变质，蜕变之间，于初异，未尽是恶也，否泰之论，难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