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翠揉红何处问,暖入眉峰,已作伤春困。
那双凤眼,张扬而肆无忌惮,无尽空洞中又泛着凄楚,让人无所适从。
“你是……”我正欲开口,萧漠寒却拦住我,不允我询问。
“无关紧要的人,就不劳您记着了。”萧漠寒毫不畏惧那双眼似的,傲然道,又瞥我一眼,“人质终归有人质的好处,一时半会儿总是死不了的。”
我平定心神,别过头去,尽量无视萧漠寒。
“那也不必处处为难她。”他笑起来时,苍白的脸血色全无,五官容貌虽精致,却无不是令人毛骨悚然,“多年不见,寒儿,长高不少,身子骨也壮实了,颇有你父亲的模样。”
萧漠寒沉吟,声音嘶哑的可怕:“不许再唤那个名字。”
夜风袭来,明明已是暮春夏初,仍意外的剜骨。他拢了拢袖口,风掠过及地长发,一阵暗香疏影。
蓬莱阁下红尘镜,清羽扇低摇凤影。
我不禁看得痴了。这真的是男人么?孤冷而不薄幸,清高而不媚骨。绝色有绝色的神韵,不比那些自诩的美人们,一个劲儿的穿着暴露,不知在脸上巴掌块地儿抹上厚厚几层胭脂水粉才肯罢休,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们似的。
“好,不唤便是。”他垂眸低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你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萧漠寒不甘屈于弱势,不卑不亢道出句惊煞在下的话:“自然是问母妃讨要东西来了。”
慢着……萧漠寒方才唤他……
“什么东西,你且说。”
萧漠寒冲他扬了扬下巴:“不用我说了罢,你若是真有心给我,还会问么?”
他好笑道:“这可不是求人的口气。”
“那你想如何?”
“罢了。”紫衣男子摇摇头,叹气道,“跟我来。”话毕,进了别院。萧漠寒亦跟了上去,同时不忘叮嘱我说别乱逛,仔细被禁军逮去掖庭狱充人数云云。
我点头如捣蒜,待他消失在视线中,我暗叹一声,草木丛中折了根枝杈在地上写画起来。
之前觉得密道不一般,想不到密道的一头居然是掖庭宫别院。掖庭别院向来关些宫中有罪在身的宫人,也是冷宫。不过武帝泽被苍生,除了早年少数几个不守规矩的妃嫔婢子外,无人住在荒凉的别院。其在位三十余载,那些犯了宫规被迁入别院的人,不出几年,不是因感染恶疾就是无果暴毙。经年下来,人都死光了,别院也就荒废了。后来慕连贺登基,别院竟也热闹一时。可再后来,我为避祸暂居扶风,萧逸在位那几个月别院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听闻萧逸也是风流成性,想来这别院也冷清不了吧。
但说会来,萧漠寒唤那人“母妃”,明明是个男的,难不成还真如戏文里所说,上苍可怜断袖,竟赐了麟子给他们。
我感觉事情已经扯淡起来了。
不禁抬头望天。有人说,女人望天是为了治疗颈椎。我现在加一句,和无能为力的颓败感。
当然,请自行无视我的话。
不多时,地上就写满了名字。我圈起“萧逸”和“萧漠寒他娘”,在两者之间画了条线连接起来。
我一拍脑袋。
也不对……我记得萧逸不是断袖啊……
“可是又在编排我什么了!”一双绣蛟龙的靴子停在了眼前。
我沿着靴子往上瞧去。
果然,萧漠寒。
“这么快?东西拿到了?”我漫不经心问道。
“这就不劳你为我操心了。”他凑过来,照着我写画的念道,“写了我的名字,还有苏蒨、依恬……紫衣……男,还有萧赜和慕连贺。”
“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对吧。”
“怎么没有关系?”萧漠寒反驳道,“苏蒨是个老油子,朝上专找我茬;依恬办事倒是牢靠;萧赜是我弟;慕连贺是你弟;紫衣男……”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一口气噎在喉咙里,硬是憋着不吐出来。
“唉,他跟萧逸什么关系啊?”我小心地问他。
萧漠寒想了想,道:“男宠。”
“你爹是断袖?”我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说完立刻就后悔了,糟糕,触及他的逆鳞,这下罪过了。
他还算温言道:“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他只知道为自己,从来没对哪个人动过感情。”
“那你……”
“我是那个人生的又怎么了!” 萧漠寒冷呵道,面目狰狞,“他母亲是孤桓的双翼人,可男可女。生个孩子怎么了?!”
我抿着嘴,心道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于是大大感慨他的家门不幸,嘴上安慰道:“对不住,是我失言了。”
萧漠寒的神色渐渐黯淡,月光下薄唇紧抿,轮廓陡峭的脸上浮现一股戾气。他这样,我也无可奈何,劝他八成是没用的。
“凤凰台喑鹣鰈离,黄芦苦竹绕檐低。人生苦别欢聚少,孤灯寒月映凄迷。”他坐在石极上沉声吟道,竟有了几分落魄文人的味道。
“啥?”看萧漠寒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有些担心了。不会是好不容易见次亲娘,感动得无所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来祸害我这个“人质”罢?
“无事。”他摇摇头道。我瞧着他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便极其放心地坐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安全地带待他送我回去。
说起来,这别院真寒碜啊。萧家真的很穷么?别院好歹也是掖庭宫的,虽是不受宠的嫔妃住的,可前朝也没见这么简陋啊,地龙石板都是能用的,到了萧氏这儿,咋连个地板都不修修?你看我坐的这块上番莲花都快磨没了。
谁知萧漠寒突然打断我的思绪,道,“等等,那里又有人来了。先进去躲躲。”
我再次无语望天。
今儿个,咱来的甚不巧,忒不是时候了,几窝闲杂人等都叫咱给赶上了。
于是,我俩做贼般躲在门后,萧漠寒望风,我根据来人分析当下情况。
来者穿着蟹壳青官服,圆领整洁得很,却未束发冠,脚下木屐踩得吱吱作响。他于一丛深树中走过,颇有魏晋遗风。
“谢青衣?怎么是他,他不是起居舍人么,不跟着皇帝到别院乱转悠个甚么劲。” 我认得那张脸,他原先在弘文馆任职,不过是个学生却颇有才干,被武帝提拔为起居郎,跟着皇帝混得风生水起。萧逸弑君篡位时估计良心发现,没把朝中来个彻头彻尾的大换血,只是添了个别心腹,在朝中好歹不会起事。
起居舍人跟着皇帝,不得随意行走宫闱。遑论这里是掖庭宫,女眷居多,更是大忌。一时没弄明白缘由,我疑惑道,“现下朝廷无大事需记录,他理应待在宣政殿啊。”
“起居舍人会在天子足下记录言行,非大輔天下不出宫闱,是没错。可今日是长安君设下的宴,萧赜恐怕就趁机借口非大事,把他这个累赘给甩掉了。”萧漠寒斜我一眼,“你自己惹得事倒好意思说。你敢说酒宴不是萧赜请你去的。”
我哭丧着脸:“是又如何。可我压根就没见着萧赜。” 心说你话题转换地也忒快了罢。
“还狡辩,你脑子是跟驴换过的么?”萧漠寒狠狠瞪着我道,“萧赜字子杳,萧子杳倒过来是姚子潇。”
我简直想去撞墙:“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