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背已经佝偻,眼睛浑浊无神,老人的儿子急得从席间奔过来使劲将他往回拖:“爹,您别又瞎说……”端木拉过李冰使眼色,悄悄耳语:“大人,那家伙是个老疯子,人称张癫,他儿子是蜀郡最大的船老板,他就是跟着儿子蹭饭吃的,您别当真……”李冰不悦:“未听完,勿下定论。”

  

  只见老人两眼放光,急切说道:“我花了几十年画的治水图,若能遇到识货的,死也瞑目了。简而言之,我们只要凿穿湔山(今天的玉垒山,先秦时叫湔山),就能让岷江分水。分水流向东,灌溉良田,解决东旱,西边江水的流量减少,自然终结西涝,如此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李冰听他说的有板有眼,与自己和南轩私下几次考察分析不无合拍,怎么会几任太守都不采纳呢?刚刚有点纳闷,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夜莺不知怎么插上前,一把揪住了老人的胸脯,眼光像要吃了他,怒吼道:“你再说一遍,你要凿穿什么?”

  

  “夜头领息怒!”端木眼疾手快连忙去劝开,“他说错了,不要与老人家一般见识。”

  

  “端木,这是怎么回事?”李冰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端木躲闪道:“大人有所不知,湔山是传说中龙脉所在,如果挖断龙脉,岷江龙王会发怒的,会降祸于蜀人,所以前几任太守,都没有……”

  

  夜莺见端木知趣,按捺住火气,冷笑道:“李大人新到蜀中,不知者不怪,如今可明白了?谁敢动湔山一锹土,龙王会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呢。”

  

  “夜头领何必这么暴躁呢。”南轩踱步过来,抱臂浅笑道,“龙王难道不想看到自己的子民过得殷实?如果开凿湔山能实现分流,对羌族和华族的好处都是实实在在的。良田沃野,唾手可得,你觉得龙王会恼吗?”

  

  “哼,李南轩!”夜莺没好气地直呼其名,“你少在这里巧舌如簧,随你吹上天的好处,湔山现在我们手里,羌人可不想得罪龙王,我说不准动就是不准动。”

  

  “那么……是死结了?”南轩点点头。

  

  “不错,死结。”夜莺针锋相对。

  

  南轩默然一阵,忽而幽幽地问:“不知道夜头领今晚上说的话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不信你去打听打听,羌族二头领有打过诳语吗?”夜莺骄傲地横了他一眼。

  

  “好。刚才夜头领说,羌族的规矩,猎物属于最先抢到的勇士。既然夜头领不肯给湔山,那我就用抢了。”他笑得有点邪恶。

  

  “你……”夜莺被噎住,冷笑一声,“抢就抢,我又不会怕。”忽然提高了声音,“只不过,你要想清楚,挖湔山得罪的是龙王,会给所有人带来灾祸,羌人和华人都逃不掉,你问问你的百姓答应么?”

  

  大厅里响起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开什么玩笑,谁敢在龙王头上动土?李冰也面有难色,几任太守不敢为的事,必有蹊跷。

  

  只听李南轩淡定道:“我今天可以给所有人一个承诺,只要拿下湔山,我李南轩用刀劈开镇山石。你们都看着,如果我被龙王抽筋扒皮,那我自认倒霉,与所有人无干,如果没有呢,大家就不用怕了,凿山让岷江分流。”

  

  “喂,你当真?”夜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瞪着他,勇武如哥哥夜风,也不敢得罪龙王,只能每年乖乖送去祭祀的牛羊,这个外乡人肯定是疯了。

  

  “夜头领,你也可以去打听打听,李南轩有打过诳语吗?”他笑微微的,还是拿她的话堵她。

  

  “南轩,休要鲁莽……”李冰皱起了眉头,“涉及龙王,此事最好从长计议。”芸娘也用疑虑的目光打量弟弟。只有寒玉心中暗暗叫苦,千万别招惹龙族啊,千万不要,自己躲还躲不及呢。

  

  南轩不为所动,笑道:“爹爹不要担心,我就不信龙王会吃了我。今天好容易夜头领一诺千金,再计议下去,我怕她回去就反悔了。”

  

  “谁说我会反悔?再说一遍,你有本事抢了湔山去,羌族绝无二话。”夜莺被他一激,反唇相讥,“倒是你,谁知道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又或许假装豪迈,不过是为抢我们的地盘找个借口。”

  

  “那夜头领怎么才能相信我呢?”南轩摊摊手。

  

  夜莺咬咬嘴唇,低头默想一会儿,忽然眼神发亮,笑容诡异:“李南轩,你敢跳火塘吗?”

  

  “跳火塘?”南轩一愣。

  

  夜莺道:“跳火塘是我们羌人的习俗。男人敢抱着女人跳过火塘,他的话才是可信的。”她挑衅地看着他,眯起眼睛,“你说你连龙王都不怕,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抱我跳火塘吗?”

  

  刚才还淡定的俊颜此刻可不怎么好看了,开什么玩笑,让他当着这么多人抱着女人跳火塘?这形象还能再毁一点么?

  

  见南轩讷口,夜莺咧嘴嘲笑:“不敢了?那就别说大话别充好汉。”

  

  “你……”南轩气得牙痒,自己找个台阶,“谁说我不敢?问题是……天香楼没火塘。”

  

  “伙计!”夜莺高叫道:“把你们厨房的火盆端上来,借李少爷一用。”

  

  哇,这种场面谁想错过呀,看热闹的都不嫌事大,不多时,两个伙计抬着熊熊冒火的铜盆就上来了。

  

  “没有地面生的火塘,用这个铜盆也一样。”夜莺满意地围着火盆转了一圈,“李少爷,看你的了。”

  

  被逼到这份上,李南轩也只有豁出去了,他今天要是不跳,好像显示不了他开凿湔山的决心呀。端木这死人就一个劲地偷劝他:“少爷您别上她当啊,羌人认死理的,跳了火塘就得言出必行了,你说咱哪能真的跟龙王作对哩。”不行,连端木都这么迟疑,何况其他人!

  

  南轩一咬牙,冷着脸上前一步,将夜莺打横抱起。哇塞,少爷真抱了西戎女啊!此刻莫说大厅里的眼睛都直勾勾的,连大厅外面窗户上都凫满了闲杂人头,南轩只好借火光掩饰自己脸上的燥热,忽然深深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戒严!

  

  夜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标准的跳火塘的配合姿势。身体突然贴近,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对自己的托举,近距离对上恼怒又隐忍的至美俊颜,见惯男人的夜莺竟感到心不规则地狂跳起来。在围观的视线里,夜莺丰满的豪乳因怀抱的姿势而被挤在男人胸前,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有的男人已经晕乎乎地想,能抱一抱这样肉感的女人,被龙王扒皮也值了吧?

  

  李南轩恨不能将怀里的女人扔进火盆烧死,行动上却是脚尖顿地,腾身而起,这么个火盆对他来说当然小菜一碟,可是夜莺不这么想,看到他恨恨的表情,她忽然很希望他掉到火盆里出糗。说时迟那时快,夜莺环住他脖子的手突然松开,一掌朝他胸口击去。正在火盆上方却突然遭受攻击的南轩只好将真气凝聚……夜莺一掌似乎打在了铜墙铁壁上,强大的反冲力将她从男人怀里弹射出去,眼看着就要掉进火焰,南轩伸臂一抄复又将她捞了起来。夜莺羞赧地红了脸不敢做声,可惜看不清瞬间风云变幻的人们只觉得李少爷突然把女人抱得更紧了……

  

  “好色啊,色鬼……”寒玉小声咒骂了一句,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大口,结果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轻拍胸口还没顺过气,突然只听得耳边一片尖叫,扑簌簌房顶的木头直往下掉,转眼漏出了几个大洞,大洞中飞出十几个黑衣蒙面的武士,凛冽的剑光已向李南轩包抄而去……

  

  电光火石间李南轩抱着夜莺凌空飞旋般越过了火盆,夜莺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觉得自己腰间一麻,被点了穴道,顿时全身酸软无力,他腾开了一只手臂,再听到近身的蒙面人一声惨叫,劈面刺向他的剑已经易主。蒙面人倒地的时候,夜莺忽然看见了他靴子上缝制的獐子皮,她的心陡然一沉,难道是她的族人?

  

  “李南轩——你住手……”在铿锵的武器碰撞声中,夜莺惊慌地叫喊起来,可是她很快发现被点了穴道的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而南轩的气力也不容她挣扎。她感到自己就像个布娃娃般被男人夹在腰间,随着他四处腾挪,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周遭一片寂静。睁开眼睛的同时腰间一酸,她恢复了自由。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着武士的尸体,李南轩像一座冷漠的冰山立在地当中,手中的剑犹自滴着新鲜的血,周围的宾客呆若木鸡,没有一个人敢动,胆小的早就晕瘫在座位上。

  

  有个武士还在微微蠕动,夜莺疯狂扑过去,一把拉下了他的面罩。“尔玛者!”她凄厉大叫,抱起垂死的他,泪水奔涌而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头领,这是……杀他的好机会,我……想帮你……”

  

  “你真……”她想骂“你真笨”,可是这个“笨”字还没出口,尔玛者已经气绝。

  

  “你杀了我最忠诚的武士!”夜莺像暴怒的母兽向李南轩扑去。“夜头领,”手腕被他扼住,李南轩冷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我早就宣布过规则,谁要违反,就地正法。没有人例外。”

  

  他的目光比剑更寒,宛若丛林里嗜血的豹子,狠戾无情,夜莺完全不能想象就在不久前,抱着自己的是那么温文尔雅甚至略带羞涩的贵公子。

  

  “我——向——你——宣——战!”空气仿佛凝固了,夜莺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

  

  “我接受。我从不奢望不战而和。”李南轩挑挑眉梢,淡淡地回答。

  

  马车辘辘,寒玉只觉得浑身阵阵发冷,难道是混沌之珠的寒气?青女提醒过她,因为混沌之珠大寒,她修为不够,受到不好的刺激可能会引发寒气入侵。是的,她此刻情绪极度不稳定。

  

  无凌察觉到异样,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神龙什么样她没见过,连青女姐姐都斗不过,肯定很可怕。她要找的二郎神,更是天界传闻的魔头。原以为有本事会除妖的李南轩会好一点,可是今天,她亲眼见识了他杀人不眨眼。为什么世上会有那么多可怕的男人?前途一片黑暗,令她不寒而栗。

  

  无凌动了动,将她搂在臂弯。寒玉没有躲,温顺地靠在他肩膀上。无凌的肩膀很温暖,只有他,和自己一样平凡,只有他能相濡以沫。寒玉合上眼在马车的颠簸中迷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