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阵子,仍不见郑护卫回来,无凌有点不耐烦,便提议往山中走走。脚下是唯一一条石阶铺出的山道,并无歧路,大家便都往前行了。一路上无凌与寒玉闲聊,自称元君远房亲戚,近来生意不景气,自己出来走走碰碰运气,到了蜀中,顺便来访青城。寒玉装作未听到之前的谈话,频频点头。无凌不免问到她的来历,寒玉本来一路编造的都是家破流离的悲苦情节,现在突然变成了要去拜师,自然要重新更改设定。于是她摇身一变,成了某富家千金,从小不喜女红,偏偏爱学剑术,向往钻研武艺,历练江湖。

  

  无凌顿时对她刮目相看。他是周国太子,常年居于深宫,每天的生活就是琴棋书画,听先生教导,写锦绣文章。所见女子都是娇滴滴的柔弱宫女,直到秦军兵临城下,父王被擒,他在侍卫的拼死保护下仓皇出逃,生活才彻底翻了个儿。如今在深山里竟遇着一个奇女子,和她的美貌相比,昔日宫中三千粉黛几无颜色,偏偏她还矫健婀娜,仗剑行侠,简直是奇中之奇啊!无凌暗暗感叹,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曾经的视野、对女子的认知未免太狭隘了。

  

  一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石阶路走到了尽头,再往下,都是密密的树林,落叶覆满泥土,不像有人经常踩的痕迹了。孟先生皱紧了眉头:“郑护卫还不回来,一路也不见他留下信号,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他看向无凌,“公子,天色已晚,贸然进山不知深浅,怕不安全。不如我们今晚在此扎营,等天亮再做打算。”无凌点头同意。

  

  夜晚在林间哪有片瓦,幸而侍卫们有所准备,很快用绳索牛皮为他们的少主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帐篷。无凌却道:“帐篷给寒玉姑娘睡。”孟先生大惊:“公子金玉之体……不可……。”无凌嗔道:“出门在外,哪有这些讲究!”

  

  寒玉见无凌把唯一的帐篷让给自己,有点过意不去,但是转念一想他们都是男子,自己到底不方便,也就没有推脱。夜深了,男人们在外倚树而眠,靠燃烧的篝火取暖,寒玉睡在帐中,盖着牛皮褥子。这让她忽然想起另一幕场景来,同样是黑夜的森林中,却有一间漂亮的开满鲜花的小木屋,还有梳妆台、胭脂香粉、柔软的团花锦被……她不觉从腰间摸出了玉佩把玩,实在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能像那个少将军一样有神奇的法术,就可以把一切都变出来,简陋的帐篷就能化作温暖的闺房……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葱白的指肚摩挲着玉佩上细细的雕刻花纹,那一觉的舒适惬意对比中成瘾一般继续扩散开来,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张俊美绝伦似冷似暖似嘲让人捉摸不透的面庞。若不是天界发生变故,她此刻说不定还在调查他呢,他斩妖的气势令人心惊,有魄力、有手段,还从容不迫,要是这样的人物肯帮助青女姐姐,一定多些胜算!

  

  “咳……”一声咳嗽将寒玉从遐想中拉了回来,好像是公子无凌的声音。寒玉顿时感到羞惭,呀,他若真是太子,这样娇贵的人,为了她在野外受冻,而自己……刚才竟然还在想着舒服的小木屋。

  

  她悄悄爬起身,打开帐门望出去,只见无凌依着树,双目紧闭,眉头微蹙,身上搭着御寒的一件外衣已经滑落到地上一半,他的脸色显得略略苍白,似乎感觉到冷,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又咳嗽一声。寒玉见状,心中不忍,自己是仙体,怎么也比凡人耐冻吧,她忙拿起帐篷里的皮褥子,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轻轻替他盖上。

  

  她动作虽轻,无凌却醒了,见到暗淡的火光中眉目如画的少女正为自己体贴盖被,如堕梦中,竟是呆呆地望着她。寒玉见他睁眼,脸上一红,忙以手指覆唇,示意他别出声,旁边的孟先生和侍卫还睡着呢。无凌只一瞬不瞬瞅着她,她的眼波像月光一样柔美,她的肌肤像玉石一样莹白,她的嘴唇像花苞一样嫩红……他梦呓般地低喃:“你真美……”

  

  寒玉见他愣了半天,居然说出这句话来,脸上更红,急忙站起身。这时,忽然劈空传来一声尖利的啸叫,一团火球划过树木,顿时烧着了枝条噼啪作响,“警戒!”睡梦中的人纷纷惊醒一跃而起,与此同时,只见林中树木上如鬼魅般纷纷荡下蒙面的人影,速度极快,弹射穿梭中,已组建了包围圈。孟先生一见他们的打扮,不由惊叫:“是西戎人!快!保护公子!”

  

  原来那伙人披发左衽,手执弯刀,不同于秦国衣饰。偷袭的西戎人人数占了绝对优势,两个侍卫已陷入缠斗无处分身,连孟先生也不得不挥剑拼死抵抗。几个黑影向无凌扑去,寒玉长剑出手,砍翻了最前面的那个,血色飞溅,寒玉尖叫一声,双手颤抖,她从来没有杀过人,从来没有!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一个西戎人的弯刀削掉了无凌的束发帛带,无凌吓得面色惨白,连躲都不知如何去躲了,他从未习练武功,此刻就剩任人宰割的份儿。就在那人的弯刀劈向无凌心口时,寒玉银牙一咬,狠狠一剑刺出,那人惨呼着倒在了地上。她一把拉住无凌:“公子莫怕,且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剑影刀光中,寒玉左冲右杀,最初的恐惧渐渐退去,侍卫们被分割,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有她在无凌身旁,强烈的责任感激发了她的勇气,以前练着玩的剑法终于首次在实战中发挥出作用,倒令她越打越有豪气。那些西戎人本来是想打劫杀人,谁知遇到强硬的反抗,他们却不肯轻易退走,这些西北少数族裔能坚强地生存下来,自有宁死不服输的韧劲。

  

  双方的战斗陷入了胶着,无凌见寒玉苦斗,急道:“姑娘不要管我,快些逃命去吧。”寒玉摇头:“大家同舟共济,我怎能在危难时丢下你!”

  

  忽地一声长啸,啸音仿佛从几十里外穿透过来,随之风动,树叶落了枝头,却变得硬如钢针,嗖嗖地向缠斗中的人飞来。也真是奇了,那树叶好像长了眼睛,偏偏只奔西戎人的要害而去,随着惨叫连连,地上已是伏尸一片。

  

  还活着的一行人见西戎人倒毙,惊魂未定。突闻仙乐袅袅,八个妙龄女子衣袂飘飘,如凌波微步,踏着落叶穿林而来。她们随手抛出一个物体,落在孟先生脚下,众人一看大惊,那物体不是别的,竟是被五花大绑捆成粽子般他们久等不来的郑护卫。

  

  众女子娇声齐道:“恭请元君!”随着话音,一个身着明黄道袍,头戴峨冠,发髻高耸,手执拂尘的中年女子,面若银盆,眼若秋杏,肤若淡金,唇若丹朱,气势逼人,稳步而来。

  

  听她们口称元君,无凌众人不由暗暗揣测,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青城山紫微道长?元君冷笑:“西戎人好大的胆子,也敢到我青城寻衅!”又瞄了一眼地上的郑护卫,拂尘指向他们,厉声喝道:“这个人是你们派出的奸细么?到青城山意欲何为?”

  

  孟先生忙屈身施礼:“仙姑在上,我等绝非歹人,不远千里寻访道长,自有苦衷。”

  

  “青城山是元君道场,岂容外人擅闯!”八名女子中的一位叱道,“尔等速速交代实话,否则,和西戎人一样下场!”

  

  孟先生和无凌对望了一眼,无凌点点头,孟先生趋前跪倒,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敬地呈上:“请恕老臣不便直言,烦劳元君亲自过目。”

  

  紫微元君狐疑地接过书信,看了几眼,神色陡变,倏地将书信团做一团,纳入道袍中。“把他们带回去!”

  

  “是,师父!”八名女子应声。

  

  “等等……”元君忽而皱了眉头,眼睛狐疑地打量起寒玉,“她是谁?信中未曾提到女子……”

  

  无凌抢上前道:“寒玉姑娘是在下远房表妹,自幼练剑,一路多亏她护送我。她十分仰慕元君,还望您收留。”

  

  寒玉愣了愣,她怎么成了表妹?寻思无凌定是为了她着想,忆起他提到收徒一事,脱口道:“是呀,在蜀郡听说元君您要招收新徒弟,我……特地来拜师呢。”

  

  “我几时说过要新招徒弟?”元君目光一凛。

  

  寒玉大窘,什么?没有这回事?尴尬地看向无凌,无凌对元君施礼道:“请仙姑恕罪,是在下为了安慰表妹,才编出这番话,在下只是……不希望和表妹分离,并无恶意。”说到后来脸色涨红了。寒玉心中羞恼,好啊,这个公子看似老实,居然着了他的道儿,自己还以为行事天衣无缝,谁知早被他看在眼中。

  

  元君对无凌的态度似乎和孟先生又不同,好像有什么忌惮,使她并未打断他驳斥他。她再打量一番寒玉,刚才她与西戎人打斗,身法看着还不错,有些灵气。她沉吟了片刻,不动声色道:“既是表妹,一并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