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1】


        村民似乎都被这场大雪吓到了,纷纷拖儿带女在雪停了之后拿着新宰的牛羊贡品来齐家宅邸深处的山神庙进贡,以为是前一段时间的供奉不足,惹了神明。

        一时间,宅邸门口的大小脚印深深浅浅踩实了积雪,雪地里还零星有几滴新鲜的猪牛羊的血渍。

        齐檀静静地坐在房里,新生儿的啼哭不绝于耳,他专注地看着妻子怀中的那个女婴,眉宇间和自己颇有几番相似,又有些妻子的温婉在焉。怎么看都是一个可爱的女娃,心里的喜欢不能遏制。

        但是在这七月飞的大雪天里出生的孩子,必定非大福即是大祸,是去是留,还得看天意。

        齐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微开了半盏窗,探手触碰新雪融化下空气的温度,意外的竟有些温凉,不是冬雪之后那般的刺骨寒冷。看来,还是去问问神明吧。齐檀这么想着,便对妻子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妻子却柔声道:“现在村民都赶着去,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孩子才刚生呢,等大了点明了点事理,再带她去吧。我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放心吧。”

        齐檀揉了揉充血的眼睛,轻轻地再次抱起孩子,靠近自己的心口,低语:“哎。但愿吧。我先去庙里坐坐,你休息吧。”说着把孩子托给一旁的侍女,缓缓踱步而去。

        齐珩可受不了父母那般腻歪的相敬如宾,早就偷偷跑到山神庙的后门溜了进去,在塑像后头躲着,微微探出半个脑袋,等着前来送供品的村民们,齐珩心想自己可是饱读诗书的人,在这村子里除了几位长老和自己老爹可没人赋诗对曲赢得了他的,这小小山神算什么呢,还时不时有那么多人送东西,自己寒窗苦读可从来没这么好待遇,爹老是凶巴巴地…还有这神明连刚才那场大雪也没止住,肯定淹了好多庄稼,想着想着,齐珩在心里呸了一声,真没用,还不如给我吃嘞!齐珩撅着嘴巴,年少轻狂,伸手就把刚放上祭台的新鲜甜瓜拿了下来,台下那么多人竟无人察觉,齐珩心里正偷着乐呢,反正放在这儿烂了也是烂了,还不如饱我口福呢。

        齐珩正纠结着从哪里下口,祭台下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父亲雄厚的声音:“还没有供奉的村民们暂且回去吧。这雪是祥瑞之兆,我们日后会举办一个祭典好好感谢神明,,今日这么多人供奉,我念土地神也收纳不了,大家还是赶快回去清扫道路,整顿庄稼为好。”

        齐珩抱着个大甜瓜躲在土地神的塑像后面静静地听着,大气不敢出,生怕齐檀要发现他一样。

        等着村民们的喧闹声渐渐远去,齐珩才小心地歪着脸往祭台下瞅,却发现自己的父亲还站在那里,目送着村民悉数散去,然后走近这尊塑像,虔诚地跪拜下来,说道:“七月飞雪,史无前例,而今日吾又得一女,不知有何联系,只是我心头不宁,便来劳烦神明大人指点,待她长大明了事理便带她来拜,到时请山神大人决定小女是去是留。”

        齐珩躲在塑像后面听到了全部,心说难道爹认为她是妖怪所以造成了天生异象?太扯淡了吧。而且哪有神明啊,不就是尊破雕像,又没有人见过。好不容易又有了个可爱的妹妹,要是真被什么神明毁了,可就不好玩了,齐珩怨念地用拳头捶了捶雕像的后背,惊觉自己想地太投入了,没发现父亲还在,忙探头往下一看,父亲已经回去了。

         于是齐珩放心地大摇大摆走了下去,心里还惦记着手里的甜瓜,乐呵乐呵地傻笑着,忽然他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啃屎,齐珩懵了,连忙捂着脸起来,这甜瓜也摔成几瓣了,因祸得福,正好吃嘛!伸手就往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瓜囊抓,但是明明抓到了,那瓜囊却好像涂了油一样滑了出去,齐珩不死心,又撅着屁股上前狠狠一抓,这次那瓜囊竟然飞了起来。

        齐珩看傻眼了,我的个三姑奶奶…是我齐大才子摔糊涂了么…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瞪着眼睛看着地上,这时候其他几瓣瓜囊竟然都不见了!齐珩这才反应过来不会是土地公公显灵了,生我刚才偷瓜的气了吧。于是连忙连滚带爬地跪到山神的雕塑前,开始叽里呱啦一些诸如“不要株连我族人”的话,连扣好几个响头,又胡乱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便吓得头也不敢回地冲出了山神庙。

        而彼时才发生过一番闹剧的庙宇依旧是无人般寂静,那些猪牛羊或是新鲜瓜果也依然冷漠地摆在那里。

         齐珩跌跌撞撞地回到屋子,拴上门,坐在书桌前,早晨翻过的书页被风雪浸皱,已全然不是原先看到的那一页,齐珩看着还在微微摇曳的窗,和零星散落在书页上得几片残阳,真是多舛的一天,心静不下来,书也读不进去。干脆搁下了刚沾满墨水的笔,他这会觉得神明真的是存在的,不然就是自己碰到的就是厉鬼了。自己读那么多书,就算去长安做官,官至宰相又有什么意思,世界上有了神明,天子又算什么。

        他又好奇起新生的妹妹,于是往母亲房里走去。

        嘤嘤的啼哭声还是在不间断地传出,而母亲正在侍女的服侍下用晚饭。齐珩琢磨着自己也是被土地老公公碰过的体质了,碰碰妹妹应该没事的吧,就算是只小妖精…齐珩果断摇了摇头,不可能,自己都不是妖怪,亲生妹妹怎么会是!他碰了碰她的小脸,眼里甚是宠溺,忽然后背被人打了一下,齐珩的手也颤了一下,差点戳到新生儿,他有点恼火,虽然这么暴力的人除了自己孪生的姐姐可没别人了。

        “这么喜欢妹妹也干脆叫我妹妹好啦。”齐安起象征性地打了齐珩一记,“这么小的娃娃被你这里捏那里摸的长大可要打你这个哥哥了。”

        齐珩白了她一眼:“姐,我这不是好奇么。你看爹就从没说过我们出生的时候天可有下个雨打个雷什么的…这…”

    “行了,别贫嘴了,娘要休息了。”齐安起纠着齐珩的衣领便走出门去了。

         齐珩有点气,齐安起虽说是自己的姐姐,但不过是爹娘运气好有了个龙凤胎,要是临盆时自己在前,现在说不定还发嗲地唤我哥呢。

         “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

        “被雪融水灌脑子啦?”

        齐珩白了齐安起一眼:“我脑子进了雪水,你也好不到哪去。”

        齐安起默默地抱膝而坐,面向夕阳,身下的融雪还在蒸腾,感觉有一股仙气缭绕着。

        齐珩也跟着坐在旁边,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意地涂画了起来:“姐,我说我今天碰到土地神了你信吗…”

         齐安起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齐珩连忙捂住齐安起张的老大的嘴,他怕引来其他人,特别是他父亲,毕竟父亲讲了一通的话土地公公也没显灵,自己难得去趟庙,就撞到了,要不是自己图谋不轨偷了个瓜,怎会如此心虚。要是被父亲知道了,那估计要被打几十大板关房间一个月都出不来了…

        齐安起一把推掉齐珩的手,轻声说:“你见鬼啦?”

        齐珩把刚才自己遇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齐安起听得有点愣,半信半疑,但也不再说什么。

        那以后,齐珩再也不敢接近山神庙,偶尔看见来供奉的村民也躲得远远的,他不喜欢这个小气量的土地神。

         而随着时间的磨灭,齐眉雪也逐渐地在父母的呵护和兄姊的小打小闹中平安成长了起来,生活富庶而波澜不惊,天气也没有再有七月飘雪的异象,谷物丰收,歌舞升平,一切都是所期待的那样美好,而齐眉雪的父母认为这一切都是受土地神的保佑,对神的供奉愈发积极,三天两头在祭台上放了各式各样的瓜果糕点,隔几天一更新,齐珩表示眼不见为净。

        直到干支记到了癸酉年。

        那一年,齐眉雪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