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瑶台,九陌繁华,十里长街。秦楼楚馆,声色斐然,晚风花柳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面前时有喝得烂醉的男人或搂着姑娘或抱着小倌,一路亲亲啃啃,亲密无间,当真叫人看得羞赧,偏周遭的人视若无睹似的,淡定地牵花折草,与二三红粉知己一起呷着美酒,畅论人生美谈。

已是在宛城的第三天。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我从不愁吃穿混到了沿街乞讨,缘由是我一个多月前的某个晚上,趁云杳他们不注意,离家出走了。

关于离家出走,最忌讳也最可怕的就是,或许你带了足够的食物,但,钱却不够,也别忘了吃的带太多不是坏了就是扔了。

而我一分钱都没有带出来。

从小过惯了以食为天的生活(雪山嘛,你不吃难道等死),突然间不能明白为什么有人觉得钱很重要。被云杳找到后,我除了参加上巳酒宴,真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在云府期间看了些书,对世情略有了解,可钱这个东西,你不切身体会没有它的苦楚,就不能明白它的重要性。而云杳没有给我实践的机会。

所以,酿成我的惨剧的终极原因我要归在云杳头上。

我此时此刻正站在宛城最大姑娘公子最美的青楼前,一手端着盛粥的瓷碗,碗上叠放着两个脏兮兮的馒头,另一只手伸向散布膳食的老鸨,想管她再要点别的什么。我的手顿在那里,收也不是伸也不是,处境十分尴尬。

“他奶奶的死要饭的,还不走啊?”老鸨扔了木勺,叉腰怒瞪我,又红又厚的嘴唇不停翕动,“再不走我可就报官了啊,别告诉妈妈我你不河东狮吼道烟雨楼的规矩。”

我诚实点头:“不知道。”

老鸨:“……”

我自觉地快速在木桶里拿了几个馒头合一块烧饼,顺手用桌布包起来,拎着就要走开。

还没走出几步,便惊闻老鸨的河东狮吼:

“飞鹤柳琴!给我抓住她!”

宛城夜间街上的人并不很多,我跑起来没什么障碍。脚上步伐再次加快,可毕竟对手训练有素,不出百步,灰袍人从前面的房顶一个鹘纵,潇洒的落地,挡在我方。后来的绿衣男子擒我,我一个反手,打在他腰际。灰袍人趁势交叉我的手叠在背后,拎着我将我拖到一处深巷。一路上,我狠命地挣扎。挣脱不过,我也学乖,不再动弹了。抬头时,微弱光线下也能大概看清绿衣的是个揩脂抹粉的清秀男子,我白他一眼:“死娘炮。”

他气得娇嗔脏话,与皮相十分不符:“滚你大爷!你给我说清楚,谁是娘炮了!”

灰袍人斜眼睃他:“柳琴,一边呆着去。”

我被制住也不忘添油加醋:“对,小孩子一边呆着去。”

那唤作柳琴的娘炮被我气得不轻,面色微红,清秀的脸有些狰狞。他一个劲地结巴起来:“你、你……”

我瞪他:“你什么你啊?识相的放开小爷,日后还放你们一条生路!”
灰袍人加重捏着我的腕骨的力道:“不自量力。”

我疼得牙间嘶嘶,却也忍了,继而不吭声。

老鸨此时也走进巷子,只听她气壮山河地吼道:“柳琴!这个月恩客的例银你只准拿二成,剩下的全部充公!”

柳琴委屈地快哭了:“凭什么……”

老鸨根本不理会柳琴,上下打量我一番,一边点头一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放我们一条生路是吧……”

我的背后突然间涌上一股凉意。

“你倒是说说,怎么放我们一条生路啊?”

“小丫头阅历浅,胆子倒不小。看你长得不错,要不来妈妈的烟雨楼吧,有艺卖艺,有身卖身,再不济顶个花魁的贴身丫头用,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不好意思了,”我冷道,“小爷我都没有兴趣。”

老鸨皱起眉头来愈发衬得一张大脸格外难看:“好好的姑娘家,看着水灵,别成日里一口一个小爷的,男人看了不喜欢。”复又挑眉道,“瞧你这贞烈的模样,是个雏儿罢。”

雏儿你妹。我暗骂道。

老鸨笑得我瘆的慌:“倔是吧?”

我看向远处,突然眼神发亮:“看,那是什么!”

柳琴傻乎乎地转头去看,老鸨则气定神闲地打着美人扇,笑得山花烂漫:“这招就想忽悠我上当,你也忒小瞧我了罢?小丫头,你吃过的饭都没我吃过的盐多,耍花样,省省罢——”

我吞了口水,好意提醒:“我说正经呢,妈妈你回头看看。”

老鸨不悦道:“都说了这招没用了,你还固执个甚么劲儿……”

“妈、妈妈——”看清楚来人,柳琴慌了,拽着老鸨花哨的裙角指着我看的方向,紧张道,“好、好像是重景将军的人在那边!”

老鸨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也认清后,淡定道:“待我出去会会。”

我暗地里开始嘚瑟。如果我没有猜错,那边轿子里的人应该是大辰的权贵。方才柳琴似乎很怕,且很怕得罪他。虽然老鸨没甚反应,但并不代表她有十足的信心解决那位贵人。这样算来,必然那位贵人集权势滔天、难缠、说话刻薄于一体,能在大辰如此,绝对不是常人。

我想脱身,就得靠这位权贵了。

藏青轿子在巷口停住。远远的,轿内穿出好整以暇的声音:“妈妈,不是我说,这月第几次了?”

柳琴该是吓得魂都没了,语无伦次道:“妈、妈妈……这该是……”

老鸨到底是遍历风物,瞪柳琴一眼,示意他闭嘴,便扭着腰肢面不改色地迎上去:“哎呦喂我的爷,这什么话嘛,几次不几次的。”

离轿子尚有六尺,轿前的护卫抽出刀来,一身黑衣,一双眼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不许再近半尺,否则休怪刀下无情!”

老鸨识趣地不动了,立在原地。那轿内的人道:“重霖,莫吓着她了。”

此刻,老鸨居然都不忘记溜须拍马,她咯咯的笑声有些喑哑:“都说将军体贴,果然名不虚传。”

“敢在我面前这样跟我说话的人不多,你倒是不惧我。”那名唤重景的将军冷道,“说罢,是打算交钱还是交人。”

老鸨谄媚笑说:“我说重将军,咱就不能再通融通融,都是熟人咯……”

“熟人?我跟你很熟么?”轿内冷哼道,吓得老鸨紧咬着牙关,双腿微战,“没得商量,人钱我都要。重霂,带走!”

站在轿子边上一身黑衣的小哥抱拳应道:“是!”

老鸨终于憋不住气,也慌乱起来:“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这可都是妈妈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怎能说带走就带走,重将军太欺负人了罢!”

“欺负人?”重景的声音好整以暇,“敢问妈妈,我是将军是吧?那我除了欺负人还会做些什么?”

老鸨面露难色,十分纠结该如何作答才不拂对方的意:“这……”

沉默一会儿,重景突然道:“不然这样罢。一个小丫头和一座青楼,妈妈,你选哪个?”

老鸨先是不可置信,转而回头瞥了我一眼,眉开眼笑:“青楼,自然选青楼的。姑娘的话,重景将军您带走好了,妈妈我还有事,就不送了。咱们再会。”